3无名者

“无名者名杨栋，字云亭。”

黄叶枯卷滚地走，秋高天朗云薄，疆北城外军列肃立，战旗翻若云海。滚锦重绣飞火焰张口金狻猊旗在正中，朝廷的龙旗下立两侧，整三列战将人马具甲，隐七万士卒于后。正中主帅，孔雀色铜绿狻猊兜鍪，红线绳吊项顿，孔雀色铜绿狻猊吞两肩，披烈火鎏明掩膊，孔雀色铜绿狻猊腹吞，扎流云纹护心宝镜，秋水面色，花白长髯。座下月明驹，西凉骅驹种，身健体硕，颈项粗壮，高出旁马一头，浑身黑云缎的毛色，额间眉心一点月白，马上不配鞍韂，配一把雕花杏木座，座后立着绒缎靠背，座下双垂马镫。左腰悬一口绿鲨皮宝剑，右手边连着座位支出一对云纹杏木架，有金狮大刀横担其上。金狮大刀铜绿色握柄，铜绿色狻猊吞刀头，握柄上支出一个把手，朝向刀头弯折，正耷到肘边，作把手用。翠甲白髯老将军平北王金狮大刀杨云亭提马阵前压住三军。

“前朝时先帝陈立斌与长兄陈立德并两位义弟项子仪，江士芳起兵南城转而北上，一路上民声附和，叛军的队伍日渐壮大，杨栋于兵出南城关时应召入伍。云亭家境富足自幼习武，自己打了盔甲兵刃去投了军，演武时颇有些本事，入陈立德帐下为将，最爱使一口大刀，刀头镶着花里胡哨一颗狮子头，刀柄上又安着拐弯的把手。同僚因其年轻无功又使着花哨的兵器常排挤取笑, 说这刀柄小枝是画蛇之足，同使刀的人一并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军中称他 ‘蛇足’杨栋。”

陈立斌兵入旧都东宁城称帝，改京城名为新都，城溃时前朝旧国君率一众老臣向西逃入大漠，重建故城改称后都。功成后难免人心不古，先帝不敢留开国功臣两位义弟与杨栋在身边，便封项子仪开国镇西候赐地西塞城以西，江士芳开国安南候赐地汉阳城以南，杨云亭自知京城已不可留，请令率旧信部继续北上平定北方未降边城与流散的狄族。

项子仪带队近西凉，前朝旧君为保全自己与随君的老臣，孤身入雪山朝圣，以示自己的臣服之心。西凉地风土与中原大不相同，千里瀚海分隔两处，雪山水又在大漠戈壁深处滋养出绿洲。西凉地各处不奉山神，只因雪山流水于此汇聚成河，才有河两岸生长出文明，据此西凉人不相信有山神在各地轮回着守恒的生命，旺盛的生命力当自西方而来不断地生长。他们守护在生命的源头，以纯净的信仰孕育出各异古怪偶像和对神的无上崇敬。西入雪境朝圣之俗自古有之，朝圣之人为证明自己至高的敬意与至纯的灵魂而自愿踏上几乎必死的旅程，朝圣者当与两位同行者各携带一周的干粮，身着单薄红衣步入雪山，意志不坚者自会被雪山寒风所淘汰，成为冻土上肉身不化的骷髅，而被承认的则会在饥寒交迫时穿破云雾，觐见于雪山朱门前。

血红的朱门依山壁而建，高百仞，雪风掩门楣，人立于前仿佛渺渺一粟，不腐的尸骨在冰雾中群聚着指引着门的方向。行至此处粮食早已吃完，那路边冻干的腊肉与雪下的

木头也尝不出许多分别，同行者挖开门角墙边的雪地，雪下埋着几十个红布包裹着的硬疙瘩，旧君也学着那些疙瘩的样子，蜷起双腿，身裹红袍卧在雪地里。同行两人绕路上山，复攀行两日至朱门以上，泄洪的水闸在山顶被打开，雪山流水奔涌而下，冲入山下河谷，千斤的水流拨动绞盘，巨大的朱门缓缓开启。

“陈立德阵上勇武但为人暴戾残酷，且好在军伍将列中结党营私，众人前揭先帝的短处，甚有几个交好的上将半架空了弟弟的军权。但碍于兄弟间的情分，不便军中心生嫌隙，陈立斌于心中隐忍并不发作。陈氏家族在南方久富盛誉，叛军所至南方各府都不曾有大的阻碍，但前朝的边军发兵已过汉水，巍峨的汉阳关城成为了叛军北上的天堑。”

项子仪初至西凉，本就德心仁厚不愿处置前朝败君，更因被雪山所选的朝圣客在羌族中地位极高，当下应以安民心为主任，便给前朝旧主封了个安逸享乐的候位，自己接管后都城易名西京，修缮军事，修建镇西王府。镇西王常请教西凉习俗礼数于旧君，旧君为表答谢之恩更是知无不言，曾经的帝都君主如今又受雪山之难，言语中不免将一路感慨，处世之道并心事讲于子仪，二人相谈甚欢，人前君臣相称，实则已有弟兄之谊。也于此时，杨云亭正领心腹军北上，各要塞城池见金盔金甲金狮刀便降，偶有几处也是据关自守，无人敢出阵应战。关城易夺，可最难缠的却是狄族的战士，古老的北境游民信奉着自然灵，过着半游牧的生活，近边的几个部族敬奉山神的土地与边塞守城混杂，时常有摩擦。金狮北征的部队在密林中不辨方向，饥不得食，渴不得饮，军鼓大旗枪马皆成拖累。可那森林在北方人眼中如同活物一般，举止习性悉知如掌纹，北部战士们常借长枪快马，在林间游击离散的部队，马项下悬挂的铜铃便成了中原军闻而破胆的丧钟。

“葬玉坡一场鏖战，天与地染得一般红，四将分四路乘胜北上，陈立德好勇争先兵至汉阳关前，扎营繁花岭。汉阳守将点将分兵守住翠松坡要道，与关城相互照应，阻截南方叛军。陈立德也分兵两路，命杨栋为将攻取翠松坡，自己为帅攻打汉阳关城。巍峨汉阳关城不攻自破，可小小繁花岭翠松坡，一道山路就抵住杨栋大刀，至秋深也不曾进兵分毫。”

杨栋转兵走大道，先下关城，以城池为据点包围剿灭四处流散的游寇。一路战至最北端横亘的山梁，眼前是纵马的平原草场，便在那曾经的山神躯体倒下的地方建起疆北城，刀削的城墙高耸入云，石雕仿画楼盖起王府，云端城头遍起狼烟，如金汤铁桶自天而降，自此城以南，各城镇一统，从此太平。深入中原的几支狄族部落被驱至城北，随着山神的凋亡，北境的冬季愈发寒冷，“阿喀”花也不像以往在春夏漫布于草原上。镇西侯项子仪与杨栋交好，二人年轻时为先帝开国并肩而战，又都使马上大刀，脾气相投。听闻杨栋北征平各镇，项子仪在西凉特地精选一匹骅驹马，通身乌黑，头顶一缕银毛，取名月明驹，随各式西域特产差人远路送去疆北，以表恭贺。陈立斌如今高居帝位，不便与往日兄弟相称，攀附亲戚，杨栋舍了侯位，自立平北王，听调不听宣，踞兵疆北城。

“陈立德升帐聚众将辱骂杨栋，‘与敌寇串通一气，久攻不下，按兵不前’。营中将帅火并，杨栋夺宝剑怒斩陈立德。当日夜，带着陈的首级取下翠松坡，通了入汉阳城的粮道。合兵后陈立斌大怒，命杨栋为先锋独自带兵去战七星连关，战胜有赏，战败并罚。泾渭河水几次改道，在平原上开出横亘南北的无数沟谷，八城七关依山而建，修于深谷险地间，挡住中原通向西南的道路，七道关远隔山水却有山路近道相连，形似七星北斗，故称七星连城。贪狼关，巨门关，禄存关，文曲关四关相连，是南北途径的命脉，禄存、巨门是南方低洼处的关隘，由南向北易守难攻，由北向南易攻难守，若是拿下这两关由山中前往贪狼、文曲需绕行四五日，而贪狼、文曲出兵抄山路复夺禄存、巨门只消一日，有崎岖的山路直通到两关的城墙上，如同神兵天降将敌人困在瓮中，即使不攻不战也能活活困死。若要抄远路先取贪狼、文曲，则巨门、禄存发兵封死后路，两崖之上弓弩齐射，任凭多少兵将也被射死在山中。‘蛇足’杨栋年轻小将为先锋，想取四关谈何容易，四关守将闻报也以此为机会，主动合兵出征，如果战场上战败杨栋先锋人马，也能由此突破，复夺失地，向前推进阵线。”

“杨云亭阵前刀斩巨门关守将王均。”

“杨云亭军中刀劈贪狼关主将韩佩、副将吴当。”

“杨云亭峪间小道箭中禄存关帅李伯符眉心。”

“文曲关守将见旗后掩金狮大刀弃城而逃。”

新都城重兴土木，在老宫旧址上高盖穹天楼。陈立斌早已不见了当年谋勇善战的将军模样，如今年衰发福，穿上那宽大的袍服都要紧一紧腰带，更不知当初浴血的银甲扔去哪里陈朽了。每至夜深忆起旧事，前朝分地封官下散兵权以致诸侯并起，唯江南陈氏辖地最广，拥兵最众，最趁民心，也敢挑反旗试座那天子的位置，如今我也如那前朝故君，空辖九洲之地却只能困在宫中观之以图，西有瀚海，南有长江，北有峻岭，臂长莫及，王权可还威严？阶级可还分明？诸侯可仍惧服？天子诏下，尽都城之地，倾举国之财，竭天下之力筑起凌云阁，青嶂木为梁，碧云土作瓦，檐下升云雾，梁栋刷朱漆，连绵无边回廊，圈天一方藻井，横岭竖峰房脊，人行其中不知来处。重檐连脊凌云阁心，依山起一高厦，高能盛日月，名号“穹天”，穹天楼顶建一白玉阁，从四处选出上好剔透白玉，冰肌水骨雕出拱斗，白日里太阳升与楼齐，阳光从楼后穿破白玉阁透明的柱子与房瓦，从阁前穿出照向凌云众阁。陈立斌从此只在穹天楼中理事起居，京外臣有事奏，当上书交于凌云阁口，批复后随书绕回廊入穹天楼，垂双臂低目跟行至楼内大殿口，天子座于楼腰处，文武依次序或坐或立于阶下，每百余阶设一长台，环楼一周通本层各大殿、厅堂，一品官座第一平台，两旁有人侍立，再往下百余阶，平台上座官二品，如是往下。大小官阶间互不可见，有白云飘于楼中，云雾生在阶上，天气湿润时向上向下看去俱一片白，恍惚迷了方向。有

时楼中云集雨落，雨水顺着阶梯流入两边铜兽首口中，沿舌头滴下，滴入楼中底层假山流水中，山水掩映间楼中有楼，楼中楼边有亭，楼边亭前有园，亭前园中有碑，园中碑外又见穹天楼各层执政大殿，朱漆涂门扉，闭如血盆，张似魔窟。美玉雕成大殿护栏，玉上错金银赤铜，或丝或片，有珍奇灵兽图腾，开国典故，更多为的是彰显皇家的威严，阳光自天井射入，通楼辉煌。抬眼往上看天子座处有棵古松崎岖生在座旁，几人环抱，枝节盘绕为龙座遮雨挡风，远处有桃李成林长在 阶上，林中鸟兽游乐，畏于龙威皆不敢近。

“古时泾渭水边生一种鸟，以水为名，形似麻雀，雄鸟名（𢀖鸟），雌鸟名（胃鸟），后来消失在东方不见。雄鸟喉边有嗉囊，吃下的食物消化后存入嗉囊中，待到雌鸟筑巢产卵时，雄鸟衔西山之石投入江东之水，石子吞在嗉囊中，沾满了消化后的食物，成群的（𢀖鸟）鸟将石子投入东岸，填成一篇滩涂，水中的鱼虾被消化物吸引搁浅滩上，（胃鸟）鸟就在石滩中筑巢，以鱼虾为食抚育后代，雄鸟便口中衔石空中巡逻。消失的（𢀖鸟）（胃鸟）鸟出现在东海边，于海中填出一片半岛，此后年年把石头从岛西叼到岛东，海边生活在半岛上的居民不愿离乡，便随鸟叼石日渐迁移，最终小岛进入大海，岛上的居民也就与世隔绝。偶尔海中起云雾，云雾中现蜃楼，如那故国都城，岛上民朝西而拜。当蜃楼出现时街上漫起大雾，岛民将事先烤制好的陶罐陶碗摆在门口石阶上，紧闭家门不出直到云雾散去，天晴时再看阶上陶罐陶碗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满是海中的异宝，珍珠云贝珊瑚黛螺。岛上人便倾其所能，用奇珍异宝建起高塔宫殿，珍珠泥做砖海月贝为棂，恢弘气派，在海上千里外也熠熠放光，只是随着（𢀖鸟）（胃鸟）衔石，如今这宫殿也不知哪里去了。”

陈立斌诏三方王侯入京议事，安南侯江士芳年岁已高重病不起，平北王杨云亭据守北方流寇未平，唯有镇西侯项子仪念起故交入京朝王。镇西侯备宝马厚礼辞别旧君，命长子项博闻接兵权替自己把守后都城，自己并随行侍从穿大漠奔东方去了。西侯走后月余，朝圣的老君被毒死在自己府中，又过两天，京城来报，项子仪在新都遇害。

“镇西侯反心已露，勾结前朝旧君屯兵西凉，奉诏诛之”。项博闻兵起后都城，尽西凉人马东伐中原，开阳关双城守将领命率援兵离城截击，两军见阵石门关。石门关峡谷风蚀水侵而成，两壁立如刀削，谷中转似蜂巢，中原军不熟地貌被诱入火牛阵，三千烧焦的牦牛并万余戍边中原将士葬身石门关谷。雪山水滋出绿洲，绿洲的水草养成西凉骅驹，骅驹马脾性暴烈，身材雄壮如牛犊，高出别马一头，西凉的战士善借马力入阵搏杀，身着皮甲，挂银白猿像，腰后悬号鼓，或持双手长柄刀，或执两颗金瓜，冲锋时闭口不言，恐煞气顺口泄了去，只听得马蹄并号鼓声震地响，鼓点好似敲在敌人的心头上，阵法命令都由鼓点传出，有时听见连天的鼓声却不见半个人影，忽而鼓点一变，就见长刀金锤杀进阵中，杀得个个七窍生花，身首分离。

“七星连城后便少了‘蛇足’杨栋，军中多了个金狮将军。杨云亭接陈立德位为帅，独领一方人马，陈立斌恐因帐中斩帅的旧事有了嫌隙，便重设香堂四将再拜一盟，将妹妹许配杨栋。折箭立誓，黄天有证，异姓兄弟，亲同手足。陈氏女温婉贤淑，懂乐赋知书礼，拜服于将军威仪，于云亭情投意合，年盛的狮子单手横端起金狮宝刀，陈氏女赤足踩在狮口刀头上起舞。”

西凉晨冬暮暑，戈壁滩难寻水源，远路而来的中原军马驽枪钝连吃败仗，旗鼓不振，项博闻西凉军长驱直入，号鼓响遍，眼看兵出瀚海。朝廷遣使节快马北上求请老将军杨栋发兵解难，可杨栋与项子仪故交，不愿插手此事，托辞不去。使节回朝借口说那北方流族骁勇异常，非杨老将军难镇，故不发兵。

朝廷二次遣使使出疆北城，深入北境，招安林带边缘定居的北族部落，据老臣言“此一番即安北方，又利西方”。划出疆北城以南，新都城以北一片土地，应允战事平息后，可举族迁居此处，以北方的习俗礼法自治，不纳朝廷税赋。部落尽族能战者三百余人，离乡西征，枪头编五彩长飘带，马项挂惊兽铜铃，穿风雪南下，不足二百人抵达新都，到前线战场时，剩整一百人。

“北方平定不久，陈氏早逝，留有一子，葬于南坡。曾生活在此的游牧民供奉着这里的山神，山神平衡着土地，不多也不少，杨栋于坟前手植一颗杏树。若流民的传说是真，妻子当作杏花偶尔回来探望，可山神早随寒城铁壁的筑起消失不见，枝头的杏花可还听得见树下的想念？”

来援的狄将被分编入中原各骑兵伍，人马具甲，各自配一名汉将在军伍中做教头，操练枪马、冲阵、破敌法。北方冬季苦寒，草原林中的野马与半游牧的人们共生，每名战士的座马都是在寒冷的冬日寻来。成年的战士要背背一捆甘草，手拿一炬火把，独行入山林去寻性高气傲的野马，马蹄刨不开冰封的雪地，又不愿接受递来的甘草，一人一马就站在雪中对峙，等到雪没膝盖，风吹得昏昏沉沉，觉得一股暖流从身边涌入，再一睁眼，野马便不知什么时候趴卧在脚边，融化开一片积雪。顽强生于风雪，坚韧结于冰霜，北族的战士各个人马合一，四蹄犹如双足，把自己亲手雕刻的铜铃系于马项下，此为建立情感的象征。

西凉骑兵从未见过的整肃人马，自阵旗后杀来，马鬃马尾枪头各编五彩丝带，流行云中，踏黄沙奔袭。铁甲马乌杆枪冲垮西凉骑队，皮甲如同纸扎，雄壮的骅驹如今显得笨重不堪，戈壁间号鼓对铜铃响做一片。狄将军笔直的长枪在手中游如灵蛇，坐下战马彷佛能踏步腾云，千人阵中挪转，五彩枪头乱点，双手刀不及枪杆长，双柄锤没有枪头尖，骅驹马不敌烟云巧，枯兽皮不似铁甲寒。战场上渐渐鼓声凌乱，铃声势长，败阵的西凉先锋军向西溃逃，逃至月出与中军汇合，各自分编。刚扎好营寨，拒马未支，辕门未立，东方

天尽头黄沙起并铜铃声响，北族的将士不曾歇马一路杀来，冲入军营，踏翻炉灶，烧起连营的大火，西凉军顾不得披挂营帐，铲骑着战马继续向西溃败。铁马如是连踹三营，西凉军直至日出才得休息，此后营中哪怕听到铜盆掷地声，也各个心惊胆颤，草木皆兵。

北方与中原语言文化不通，北部援将他乡异族在军中遭受排挤，却又最是骁勇能战，若有恶战险关都派狄将率骑兵迎敌。五色马阵前杀敌，中军将帐中争功，随队小校把得胜战报并红线绳栓的铜铃铛一同带回，兵至清平河，军中狄将已折去大半。清平河一役，平西战争由守转攻，项氏叛军由盛转衰。东方尽发北部援将，连夜奔袭千骑去闯万人帐，惊醒的羌兵身不敢着甲，手不敢握刀，生怕迟累了逃命，马蹄催心紧，铜铃震胆寒，十里洗马清波水一夜染成丹砂墨。马队从营南撞到营北，从营北杀到营南，早过了约定的更点，却不见增兵来援，项博闻前部先锋集结队伍自东岸踏青萍赶来。阿克敦、巴图鲁摘下铜铃，吹着身上硫磺筒，一头扎进战牛棚，燃烧的火牛撞进增援敌兵阵，额腾伊单枪匹马杀进项博闻大帐，铜铃在乱箭攒死的马尸上解下，费扬塔珲、阿林阿抽弯刀挡住河岸不见了踪影，座马衔铜铃来。中军处火起焰冲天，光蔽星斗，火燎清平河升腾起雾气，不觉天色已白，千骑闯营无一人还，待到火灭风息，营中仍乱作一团，熏黑了脸的去战跑丢了甲的，刚撞见牛的害怕身骑着马的，风吹旗动，瓢落盆打，皆似伏兵。中原大队这才迟迟赶来，乘乱一阵掩杀，尽灭西凉叛军，主帅项博闻乱中死于清平河。

“都道北部援将全数丧身，不知乱中两匹烟云兽闯出大营。‘待到胜战回乡，我族人民生活安定，将兄弟的灵魂归还山君’，断臂的更甘图吉交出铜铃，单手提枪，拨马回身，战住后来的追兵，九十九朵铃合于一处。”

西方战情向好，长兵入瀚海先夺失地，后攻后都城，只是如今狄人尽去营中无良将。新都城先帝陈立斌驾崩，陈太子即父位，平北王杨栋差使上表，自愿率疆北诸战将西下换回久征的劳苦众将。项子仪次子项重明与义弟苏巴拉噶守住后都城，苏巴是前朝旧君逃亡西凉后所生，为遵从当地的风俗跟了母亲姓氏，取了个羌人名字，从小在项府作养子与兄弟俩一同长大，关系亲密。长兄起兵之时苏巴本想讨个先锋为父报仇，但是碍于身份有坐实罪名之嫌不能参战，只得留守后方。平北王府早接战报，不忍见拜兄一族血脉断绝，借故带兵出征，实为在后都战场上留少主一线生机，为西方残部保下一退路。

新帝诏下，烦王叔平北王金狮将军为西路总帅，领本部人马入绝地讨匪，收复西凉各处归新都辖属总管，朝中文武各班任调听差，保重虎体，莫要操劳。金狮将军留上将张晋与义女守城，几发合城人马列队出征。金狮旗红火焰如旧燃，金狮甲浮绿锈久不穿，金狮弓弦响时神鬼照怕，金狮刀破风处山岳难担。三军整列已毕，杨将军抬手摸刀小把，狻猊头离了杏木雕花座，望空一指，大军南下。